书生在官场的365天，建了座“不网红”的图书馆
【文/调查者网 严珊珊 修改/冯雪 马雪】满腔热血的高校文学教师到区级文旅局挂职，才发现县官不好当：想带动老字号餐饮立异、活泼官方微博文风、开发碑林博物馆研学线路，成果发现统统不归自己“管”；转移阵地，与书商斗智斗勇，精心交出一份图书馆收购书目，后被专家委员会批判，由于出书年限不行新；写了篇为图书馆预热的文章成了“爆款”，却被人批“胡搞、出风头”“过于个人英雄主义”……
墨客在官场的365天，每天都有新“惊喜”。
2020年9月，陕西科技大学副教授杨素秋前往西安市碑林区文明和旅行体育局挂职一年，任副局长，主管文明科、文明馆、旅行科、图书馆（规划中），一就任就接手了碑林区图书馆建造项目。
由于图书馆原定选址的工地里挖出了文物，需求等候考古勘探，杨素秋的使命是在年末前建好一个过渡性图书馆。但她就任时，暂时图书馆选址已定，在碑林区某商场负一层——一个没有自然光、电线暴露、墙皮斑斓的地下室。
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供给
更大的困难还在后边，她本方案好好使用100万购书经费，让图书馆的“魂灵”得到保证，没成想，一个书目居然触动了各方利益。建造公告刚在政府网站发布，她办公室的敲门声就没停下来过。
书商挨个上门给这位新来的副局长“上课”：她榜首次听到“馆配”这个词及其背面的利益输送；榜首次知道本来商人乐意二五折供货，只为了把滞销书、自费出书书本、各式鸡汤著作、言情小说塞进书目；榜首次夜里接到商人“姐姐长姐姐短”的问好电话，让她噎到差点受“工伤”……
但为了坚守住书本质量，也由于挂职干部编制不在政府、不必过于畏手畏脚的“暂时”身份，一身文气的杨素秋鼓起勇气，风风火火打了场“书目保卫战”。
杨素秋，摄于西安市碑林区图书馆
可就在挂职行将完毕之际，一位“中心人”直奔她的办公室宣布正告：“有个人让我来给你带话，你有必要撤销悉数书目。你的书目里满是好书，赢利太低，有人拿不到优点。”
杨素秋冤枉不已，心境溃散，想拼个“你死我活”。但考虑一再，她最终拿出写作纲要，向中心人展现写书方案，“会把这些照实写进去”，成功吓退了对方。
这些阅历都被杨素秋写进了新书《世上为什么要有图书馆》，上架一个月后豆瓣评分涨至9.5，登上社会写实图书一周抢手榜。
近来，刚忙完期末的杨素秋接受了调查者网专访，和咱们谈了谈她作为“公共选书人”的阅历。
在杨素秋眼中，抱负“选书人”首先得是个书虫，但又不该该是个书呆子。要多出去逛逛，以免与底层老百姓脱节。
描述自己走进政府大院后的心态，杨素秋用了这样一个比方：“得像放进玻璃鱼缸的一条新品种的鱼，得跳一跳，得让本来睡着的鱼醒一下。”
杨素秋
以下为采访实录:
调查者网：作为一名高校文学和美学教师，您最初为何请求政府挂职？
杨素秋：我很猎奇。在此之前，我对政府作业的幻想悉数来自书本或电视剧，并不知道实在的政府怎样运作，怎样与社区和老百姓触摸，怎样推动一份文件执行，怎样建起一座公共修建，这中心要经过什么环节，我想去了解。
从前，挂职单位离家太远，孩子太小，照料起来不便利，这次总算呈现了一个离家只要两公里，看起来专业对口的岗位，孩子也大了一些，我能够测验更繁忙的作业，就提交了请求。
其实我其时更想请求另一个挂职岗位——陕北一个遥远县城的副县长。我其时想，副县长所触及的作业品种必定更多，医药、卫生、文明等各类范畴都要触摸，并且辖区面积更大。我方案走遍这个县，去乡村了解老百姓的实在日子，应该会很有意思。可是，考虑到需求照料孩子，不是太便利，最终仍是挑选了离家近的文旅局。
调查者网：踏入政府大院后，“墨客”身份为您在“官场”带来了哪些优势，又带来哪些妨碍？实际状况与您此前幻想的共同吗？
杨素秋：现在回过头来剖析，我觉得优势在于我往常有阅览习气，或许更适宜做筹建图书馆的作业。另一方面，我跟他们的固有思维和知识结构不太相同，能给他们的作业方法带来一点改动。举个比方，曾经咱们上党课都是经过念文件来学习，时刻长了，有人会感到单调。所以我给咱们提了一个主张：能够看看B站视频，一些UP主讲国家方针和世界政治，讲得十分好，比方调查者网的“肝帝董佳宁”。
有一次上党课，我给咱们找了B站上讲“十四五”规划播放量最高的视频，它把“十四五”规划和动画结合，将关键可视化，加进一些搞笑的梗。看下来今后，咱们不只对“十四五”规划有了十清楚晰的知道，心境还很愉悦，不会觉得在完结一个强制性的使命。
其时搭档就跟我说，你来咱们这之前，咱们历来没有想到要在党课上看B站视频。从那今后，他们了解了一个新鲜的学习来历。
杨素秋与搭档对话
但由于我在校园里边呆了几十年，曾经只跟学生打交道，事实上我十分单纯天真。跟书商、装饰商、家具商、电器商打交道的时分，我会觉得他们好“奸刁”。他们不只会相互扯皮，还会诈骗我，给我设一些“圈套”。我特别不拿手处理这种事，这是我的下风。
其他，由于大学是一个比较相等的气氛，从大学进入到一个相对严厉、“等级制度”比较清楚的当地，一开端我不是太习气。
调查者网：您在书中说到挂职这一年，既要处理政府系统内部的杂乱人际关系，又要与商家斡旋，还要回应民众的需求，这些阅历中有没有打破您原有认知的事？
杨素秋：有许多。举个比方，碑林区是西安的中心城区，咱们图书馆选址离西安的标志性修建——钟楼，只要300米。我本来以为在这样一个城区，老百姓的文明日子会比较丰富，对图书馆的功用也会比较了解。可是，开馆一段时刻后，人流量并不高，我就专门去社区服务中心问老百姓，成果好多人都问“图书馆收费吗”。
我告知他们，这是政府的图书馆，不收费，他们又问“为什么不收费”。听到这儿，我不会觉得对方有问题，而是觉得自己有问题。咱们的公共文明服务宣扬的确不到位，连一个中心城区都有这么多老百姓不知道政府会供给免费的书本报刊的借阅服务。
为了进步图书馆在大众里的知晓度，我让馆长做了差不多100张海报，贴到每个社区，上面就4个大字——免费借阅，再阐明下开馆时刻、地址。收效特别快，馆里的人增多了。我就了解，得宣扬，不宣扬老百姓就不知道，老百姓还觉得政府没有干事，其实做了，这中心的信息流转存在问题。
碑林区图书馆少儿区
调查者网：您的朋友们在供给选书主张时说，某个职业专业的研究者“应该不会到区级图书馆来查资料”，碑林区图书馆筹建时的定位又是过渡性图书馆，是什么原因和动力，让您想要花这么大力气投入其装饰和选书作业？
杨素秋：一个城市的面积太大，假如咱们仅有省级和市级图书馆，那许多老百姓想借书，假如离得远就不便利，这是一个最实际的问题。我在国外访学时，当地面积比西安小，但有100多个公共图书馆，全由政府免费供给，老百姓走几个街区就能够借书。所以应该装备区级图书馆。
有些人觉得既然是暂时的，将就一下就好，但我的作业习气不是这样。在高校时，不论上选修课仍是必修课，我都会用相同的精力去备课。有学生比较惊奇，对我说“教师，我头一次见到有人把选修课上得这么用力”。对我来说，选修和必修没什么别离，仔细备课我会很愉快。假如我用力地备课，上课时我能看到学生的表情，他们的反响很好。不是说我支付就吃亏，也不必跟别人比。
所以筹建图书馆的时分，我没有由于它是暂时的就去唐塞。我自己便是读书人，假如我建的图书馆里边满是杂乱无章的烂书，我会生理性厌恶，不想踏进去一步。我不能容忍那样的事发生。
碑林区图书馆盲文书本
调查者网：这个暂时图书馆还在运营吗，碑林区图书馆是否已搬到规划中的大楼？
杨素秋：现在图书馆还在地下，但区里的归纳大楼开端建了，文物勘测现已完毕。我特别想跟咱们解说一下这个事，好多人问图书馆怎样会建在地下，由于之前的修建选址挖到文物，西安文物特别多，挖到就有必要停下来等候考古勘探。
可是2020年，国家公共文明服务鉴定法令规则，每个区县有必要有一个图书馆。咱们得选一个暂时的用来过渡的图书馆，面积不得小于3000平方米，图书馆又对修建承重有特殊要求，所以一向找不到适宜的场所。
比及我去挂职时，这个场所现已定了，其时我也特别疑惑，图书馆怎样会在地下？他们就给我解说来龙去脉。我对这个选址也不太满足，究竟室内灯火没有自然光那么好，通风也会有问题。
财政局下拨了一百八十万装饰经费，减去消防分区费用，每平方米剩五百多元
调查者网：您在书中说到，“党八股”现在仍然在政府和大众间制造者屏障，阅览公函的苦楚之一便是“行文的冗余”“虚张声势”，您在挂职期间需求写这种文章吗？
杨素秋：实际上我很少写，但需求我念的状况特别多，并且大多数时分讲话稿是别人写好的。刚开端我会拿着讲话稿上去念，但我特别不习气，我觉得太造作，念的时分也会发现下面的人昏昏欲睡，这我接受不了。我曾经在高校的时分就受不了，假如上课时底下学生昏昏欲睡，我就会自责，回家的公交车上都在生自己的气，想下周必定不能这样。
所今后来，我就不念了。我每次去讲话，先用铅笔在讲话稿里标几个要点和一些记不住的触及数据的部分，这些就念，其他部分就放下稿子，用自己的了解给咱们讲一遍。脱稿今后，咱们的反响好一些，听得也会仔细一些。我以为要勇于改动这个事。
调查者网：图书馆的传统功用在于“图书”二字，近年来，“馆”的功用正在扩大，不少人把图书馆作为一个经济实惠的自习室、休息室，您会忧虑图书馆作为公共文明服务场所，其“文明”影响被削弱吗？
杨素秋：其实我觉得还好，假如咱们能给这些人供给一些免费的自习室，这不是件坏事，并且他们自习时或许趁便就会拿起一本书。
对咱们来说，更应该考虑怎样发挥公共文明服务的功用，怎样招引老百姓来看书。比方，周末举行哪些活动才是老百姓实在想要的。有读者会给咱们提意见，她很气愤，说“图书馆里举行的一些所谓本地作家的读书活动，那些书并不美观”，以为那是本地作家在自己的小集体里边“相互追捧”，她说“咱们老百姓不喜爱那种活动，咱们要看的是著名作家跟咱们谈谈他们的著作”。听到读者这样说，我也会反思，或许咱们忽视了老百姓的需求。
碑林区图书馆漫画区
调查者网：您2021年宣布的文章《花了6个月，咱们在西安市中心建了一所不网红的图书馆》传达度很广，标题里“不网红”三个字触到了当下社会的“痛点”。交际渠道常常会呈现“XX地最美图书馆打卡攻略”“图书馆气氛感相片”的抢手内容，您怎样看待这种现象？
杨素秋：一所图书馆的外形跟一个人的外形有类似之处，人能够留意自己的表面，想要整齐、懂一点调配，无可厚非。但假如人过度留意表面，每天花许多时刻在外壳上，而不是往心里，就会有问题。图书馆也相同，建图书馆的时分我就说“图书馆的魂灵是书目”。咱们其时经费太少，在皮郛和魂灵之间挑选了魂灵，但假如经费多一点，我也想把图书馆的表面做得美观一点，但不要过度，过度就太奢侈，会糟蹋纳税人的钱。
所以，假如图书馆既有“网红”的表面，又有优质藏书和质量比较高的阅览活动，那就很好，像电影“叫好又叫座”相同。咱们也期望全面发展，但往往难以实现。
调查者网：这本书用很多翰墨描绘您朋友们所重视的问题，比方武侠体裁的式微、培育今世学生书法喜好的难度、成年低智人群的边缘性等等，在您看来，这些广泛的论题怎样服务于这本书的主题?
杨素秋：有人看的时分也会说，这些问题会不会有一点散，会不会离开了故事的主线？但我不是马马虎虎把这些人写进书的，他们是帮我供给图书馆书目的人。我会写他们为什么供给这些书单，这些书本怎样进入他们的日常日子并改动他们的主意乃至人生。我想让咱们看看这么多心爱的读书人的故事，读者自然而然就会了解书本是怎样滋养人的。这不必我去说教，我也不想在书里给读者一个固定答案，或许向他们灌注我的主意。
调查者网：不少人觉得图书管理员是一份“悠闲”的作业，但您在书中说到，他们常常要为图书以外的事加班，比方疫苗接种率目标、创文明城市活动等。据您调查，这种作业占馆员整体作业量的比重是多少？关于那些想要去图书馆作业的人，您有什么主张？
杨素秋：对馆员来说，占比应该是20%左右，对馆长来说，在50%以上，馆长要开各式各样的会，迎候各类查看。
好多人对图书馆的作业有误解，幻想那个当地便是喝茶、看报、混日子，但实际上不是。假如仅仅想要来躺平，那躺不了，有许多事要做。并且假如真让你躺平，你渐渐也会觉得日子很无聊，作业很空无。我的主张是，假如一个人喜爱读书，喜爱做图书推行等与读书有关的活动，那就合适这个岗位，也会做得特别起劲。假如有些人仅仅逃避繁忙，想要过一份悠闲的日子，还真不必定合适。
我还想和年轻人说一点，作业不只仅是营生的方法，作业会让你跟别人之间发生一种深的联合，别人不必定是搭档，还或许是走进图书馆的大众。你或许会跟别人发生一种情感联合或许思维联合，当这种联合添加的时分，你会觉得这份作业很有含义。
2021年春天，碑林区图书馆装置门头
调查者网：在您地点的高校，拿手授课的教师想要提高职称有什么通道？
杨素秋：校园有教育科研型和科研型两种教师，教育科研型教师宣布的论文能够少一点，教育上的获奖得多一点，加分项目包含讲课竞赛、跟学生一同做的教育改革、MOOC(慕课，高校公开课渠道) 等等。
其实我不太拿手弄项目，也不太拿手写学术论文，并不是我懒，我仔细写了，但简单被退稿。退稿理由都类似，修改觉得我写作方法没有转过来，情感太充分，很留意文笔，可是理性、标准、结构都不是特别契合学术论文的要求，让我改。我改起来也比较难，所以发的论文也少。
后来咱们校园有一个方针，但凡讲课竞赛拿过全校榜首的，就能够评副教授，讲课竞赛一年一次，仍是有时机的。我拿了好几次榜首，就给我评上了。我觉得也是校园善待我。
调查者网：据您调查，在高校职称点评系统遍及向科研成果歪斜的年代，期望好好讲课的教师会被逼着去“卷”论文吗？
杨素秋：的确会有这样的问题，科研当然重要，但教师不能由于忙于科研就欺骗学生。其实科研做得很好的人有才能把课上好，他们能够把最新的研究成果放到讲堂上。但有些教师只做科研，上课就随意讲讲，有时分一个PPT讲十年，或许给学生随意放点视频，自己去做其他事，这种人比较多，是很糟糕的现象。对高校来说，讲堂特别重要，教育强的教师会很受学生欢迎，学生觉得能从教师身上学到一些东西。
调查者网：您会为这本书写续作吗？有规划中的选题吗？
杨素秋：应该不会，人生中再来挂职建一个图书馆的时机根本不或许有。不过我也在想，今后去挂职当一次副县长，写一本在县受骗芝麻官的札记，这是有或许的。我或许会写其他体裁，总归我还会写，并且我觉得写写实文学很有意思，停不下来。
现在还没有规划中的选题，还在堆集，不会很快再出一本。由于非虚拟著作得“榨”自己的生命体会，不能凭幻想去诬陷一个故事，全部都得来自于实在阅历，所以我的产出速度不会太快。
《世上为什么要有图书馆》，杨素秋著，2024年1月，上海译文出书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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